夏末的夜晚的空气微凉且湿润，这种气味与衰败的花园截然不同，满园月光花兀自盛放，我屏住呼吸，花香毫不遮掩的浓郁，像红灯区的橱窗女郎，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她们都是富有的人。

 

　　我为自己的联想轻轻地笑起来，揣测着女主人得知后的表情，美学的艺术在月光花发酵的香气里，也在浸满汗渍的床单上，她多半只能欣赏前者，并对后者嗤之以鼻。

 

　　如此不公，二者分明都是欲望。

 

　　我在月光花丛中穿行，裙摆钩上花枝，我有些心疼，一朵花值得被宠爱的只有最柔美的部分。几分钟后这片花海终于到了头，看见整齐的小径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条错误的路，回过头便看见方才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然后，无措之际，听见一声叹息。

 

　　“真糟糕，美丽的小姐，您弄坏了我的杰作。”

 

　　我把头转回来，他站在花海之外，与我对视的眼睛里有刻意展现的诙谐，以及欲盖弥彰的欲望。

 

　　他爱我。

 

　　我如此断定。

 

　　之后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我在花园里待到十二点过一刻，并在凌晨的走廊上拦住那位可怜的夫人，问她是否介意我在这座艺术的宫殿中多留几日，毫无疑问，她欣然应许：“许多人说您古怪，阿黛拉小姐，我从来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您对艺术了解的比大部分人多得多。”我向她表示感谢后匆匆离开，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留下只为能与她的花匠再共处几天，这没什么可羞愧的，他是如此年轻，风趣，还有一张漂亮的面孔— —他知道如何讨人喜欢，那些毫无新意的赞美词经他柔滑的东部口音加持，仿佛裹上了一层松脂，沉入我记忆的长河凝固成琥珀。

 

　　“我听说您，阿黛拉小姐，我听说过您的眼睛，那种紫颜色朦胧得像信鸽女王的权杖，我听说过您那辆银白色的马车，它载您穿过街道，暮色降临时酒馆睁开残缺的眼睛窥探那扇总是关着的窗子，您置若罔闻。我从那些到这儿来的大人物那里听到这些东西，用它们成全我关于美的幻想，而现在，您就站在我面前，穿着您那条著名的裙子，从花丛里走出来的时候踩断的那支花茎我早晨刚刚修剪过— —”

 

　　“我让你失望了吗？”

 

　　“不，”他笑起来，“您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听听，就是这些平常不过的恭维话，但当他在那个月光花伴随氤氲的雾气生长的晚上看着我的眼睛卖弄那并不丰富的词汇量时，是如此拙劣，如此值得我为之陶醉。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时昨夜应邀而来的客人只剩下我一个，我站在全身镜前解开腰间的缎带，看那件泛着生奶油色泽的睡袍滑下我的身子，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赤身裸体。

 

　　这样站着显然不成体统，但我喜欢。我的目光随那些凹凸的线条起伏，这个过程具有浓重的仪式感，就像一场仅一人在场的检阅，最后我套上内衣，想起昨夜有个英俊的花匠说我的身体比他所照料过的任何一朵花更加具有吸引力。

 

　　“参议员的儿子三月份的时候来过这里，说想要一束月光花送给威尔顿的阿黛拉小姐。”

 

　　“我没收到过。”

 

　　“您当然没有，我告诉他花期还没到。”

 

　　“你可真失礼。”

 

　　“或许吧，但我很高兴当时这样说了。”

 

　　“这真荒谬。”

 

　　“还有更荒谬的呢。”

 

　　“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您。”

 

　　他对我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动作相当孩子气，我的心脏当即漏跳一拍。

 

　　如此完美的情人。

 

　　整个白天我都陪着女主人，听她介绍会客厅里的那些画像，最左边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人，浮夸的军服上全是勋章。

 

　　“这是我的曾祖父，”女主人介绍，“他参加过联邦对信鸽的那场伟大的战争，曾经在鲁尔特丹与那位钢铁百合对峙。”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微笑着附和，女主人满意地点点头。

 

　　我不必询问那次遭遇的结局，钢铁百合战无不胜，一如北国都城繁盛的时期，那时整个大陆传说着白石军队从无败绩。

 

　　战争无疑是美的，可惜都是过去。

 

注释：

——*皆出自奥斯卡·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出自雅各·格林与威廉·格林《莴苣姑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