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白羽时，云烨十六岁。

　　

　　夜色朗朗，清凌凌的月光落下来，点燃了城市上空绚丽的霓虹。高楼之上，隐隐传来肆意的欢笑和强劲的音乐鼓点，而楼与楼之间的狭缝中，堆满杂物垃圾的暗巷中，枪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正此起彼伏。

　　

　　云烨奔跑着——或许那已不能叫奔跑，他以滑稽的姿势跳跃着，避开暗巷中的满地狼藉，往市中心的方向跑去，咒骂声和不长眼的子弹呼啸着划过耳边，这就是卢索城的夜，罪恶之城的夜，云烨早已习惯。

　　

　　“站住！别跑！”

　　

　　咆哮声从身后传来，由远及近，那是乞丐帮的孩子王“灰熊”，这绰号十分对得起他的身材，又黑又壮，是个十足的莽夫。作为外来的新人，云烨不肯拜在他手下当小弟，这已经足够令他愤怒了，更不要说云烨还抢他们的生意——名义上是乞丐，大家却都以扒窃来糊口，有个身手灵活甚至偷到扒手头上的对手，总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瞧不起“灰熊”一帮，但那对砂钵大的拳头还是令云烨有些牙颤，上次不小心落到他们手里，云烨断了三根肋骨，在一个鹅毛大雪夜被扔到修道院门口，是个一头红发的修女救了他，那女人的眼睛很冷，看起来不像个修女，下手也着实不客气，云烨记得她迅捷有效的治疗手段和嫌弃的神色，她说，再有下一次，就自生自灭吧。

　　

　　然而现在，云烨堪堪跑到十字街口，市中心耀眼的霓虹光和日夜不停的大钟就在眼前，只要跑过这条街，钻进夜间狂欢的人群中，就可以摆脱近在咫尺的追逐者，但他的左腿刚踏在马路上，一只大手就抓住他的后领子，与此同时，一辆汽车呼啸着冲过来。

　　

　　要么被汽车撞死，要么被“灰熊”帮的半大小子们打死，云烨用了一秒的时间思考，终于还是妥协地停下了脚步。车轮带起的冷风刮过云烨的鼻尖，一股窒息感传来，云烨踢蹬着双腿，显然是对方将他提了起来，第一颗扣子硌住喉结，云烨痛苦地呻吟着，却发不出声音。

　　

　　完了——

　　

　　忽然，一阵音乐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铃声轻响，笛音清越，如九霄传下的仙乐，罪恶之城里，从来听不到这种声音。四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仿佛那乐声有抚慰人心的魔力，勒住后颈的手一下子松了，云烨跌倒在地，急促地咳嗽着。

　　

　　然而下一秒，连这咳嗽也住了，不经意间云烨抬起眼，看到中心广场的长街那头，一个穿着洁白羽衣的舞娘正翩翩起舞。她长发及腰，皮肤白得像初冬第一场雪，瓷偶般的容颜在月下仿佛发着光。她步伐轻盈，眼神灵动，和着音乐的鼓点，每一举手投足都与夜色浑然一体。

　　

　　音乐声继续着，像清澈的泉水涤荡心灵，又带着些许异域的神秘感，绝非苹果的流行音乐人爱用的调调。是荒原？是北地？是神秘的信鸽？仔细听来全都不是，却有着令在场所有人静下心来侧耳细听的魔力。精准地踩着每一个鼓点，那女子舞蹈着，灵巧地做出很多高难度的优美舞姿，洁白的羽毛织成舞裙，大半的胴体裸露在月光下，却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令人难生邪念。

　　

　　云烨呆呆地望着她，像望着一个梦，十六岁的他见惯了人间险恶，从不知世间还有这样的美人，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开了窍。天大地大，他只看见她一人，从长街那头缓缓舞动而来，她是如此美丽，仿佛月光下白羽化作的精灵，她如此纯洁，赤足踩过肮脏的阴沟却没沾上分毫污秽，她那样高贵，在罪恶之城的街头随意起舞，却如站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一般身姿笔挺，最后，她一路舞到云烨面前，裙角的白羽轻纱拂过他的面颊，云烨低下头，一片纯白的羽毛落在掌心。

　　

　　这是她，是她贴身的——

　　

　　云烨呆呆伸出手去，想将这片羽毛还给她，但一片羽毛如何称得上还？

　　

　　犹疑间，她已踩着灵动的鼓点翩翩远去了。

　　

　　乐声渐行渐远，四周人群如梦初醒，云烨恍然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险境，他跳起来，将那片洁白的馈赠揣在心口，像护着一份稀世珍宝，随即使出浑身解数挤出人群，拼命地跑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