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夕颜爱的那个人，他是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曾独登朝堂与天子对弈，亦曾在给我的信件中留下无数深情款款的诗句。但当夕颜开口说出对他倾慕的那一刻，我与他的种种就如梦幻泡影，烟消云散。

　　

　　夕颜是多么美好的少女，她就像照进我生命中的阳光，活泼又乐观，美丽又温柔，能得到她的青睐是他的福气。而我也将永远作为她的姐姐，于艰难险恶的漫漫人生路上与她相依为命，向她曾帮助我那样，拭去她的每一滴泪水。

　　

　　明日又明日，我不再给他写回信，而是躲在重重纱帘之后，听夕颜讲述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听说天子龙颜大悦赐他高官厚爵，听说夕颜的父母对他十分赏识，听说夕颜当着一众出去游玩的伙伴向他告白，而他没有拒绝。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在夕颜父母的促成下，他还是点了头。躲在屏风后面的夕颜看到这一幕，欢欣雀跃地跑来，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到我怀里。我抚摸着她的长发，把手中的信攥成一团，塞进床缝深处。那信纸上墨香宛然，白纸黑字地写着，求你见我一面，只要你开口，我会为你拒绝任何人。

　　

　　我不需要他，不需要他为我拒绝任何人，我咬着牙，这样告诉自己。夕颜是个好姑娘，理应拥有她想要的爱情，不该被任何人辜负。夜深人静时，我将与他相关的所有信件付之一炬，希望我的态度会让他明白，一切该在此结束。

　　

　　转眼间，年关已至，家家户户挂起灯笼，大街小巷里传来小贩的叫卖声，雪花纷舞，落在新发的红梅枝头。花灯祭典即将开始，我和夕颜像往年一样换了同款的衣服，戴了面纱，牵着手出发。

　　

　　花灯祭典，是云端规模最大的拜年祭，夕颜朋友很多，三三两两结成一群，喧嚷的人群中，我们渐渐走散了。我焦急起来，在人海中寻找着她的踪迹，蓦然回首，却见到灯火阑珊处，立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他，是那个千百度出现在我梦中的人，我曾隔着厚厚的纱帘，抑或躲在屏风后偷眼看过他无数次，却必须维持波澜不惊的神情。我紧张着，手心中渗出细汗，正打算悄悄溜走，却见他径直走到我面前。

　　

　　他说，夕颜，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

　　

　　恍惚间我回过神来，出门前，夕颜玩心大起，缠着我和她对换了衣服，我平日穿惯了粉色，今天穿的却是夕颜最爱的紫色。他伸出手来，要摘掉我面上的薄纱，被我下意识闪身避过。缤纷的花灯下，我看到他眼中流露出困惑，他说，夕颜，你今天和平日有点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今天的我并不是什么夕颜，我的内心呼喊着，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我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才是那个曾与他通信却又决绝放手的朝颜，也不可能甩手离去，毕竟夕颜是那样依恋他，断然转身只会惹人生疑。

　　

　　那一刻我悲哀地意识到，或许今生，我只有顶替着夕颜的身份，才能暂时从他这里偷取一时半刻的温存。我狠下心来，模仿着夕颜随在他左右，从长街一头，慢慢走到另一头。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的俊秀和温柔，每分每秒都动摇着我的心，我们边走边聊，聊起他一路上京，结识的新朋友和些许趣事，聊起金銮殿上，他淋漓酣畅的一片长文。忽然他停下来，认真地对我说，夕颜，有句冒犯的话我本不该说——从前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懂我，婚约的事也一直有些犹豫，但今夜的你，太让我惊喜。

　　

　　我呆立原地，望着他微笑的双眼，不知该说些什么。长风挟裹着雪花吹来，寒意一直透到我心底。我可以模仿夕颜的身份和背景，但他依旧爱上了我的思想和灵魂，这毫无疑问是危险的，我再也顾不得，转身落荒而逃。

　　

　　回府后，我守口如瓶，未将花灯祭典上的偶遇向任何人提起。夕颜亦没有追问，心上人突如其来的热情令她又惊又喜，她忙着准备嫁衣，要赶在良辰吉日那天上花轿。

　　

　　随着一顶大红花轿悠悠出阁，我从此很少听说两人的消息。传说他升了官，传说她有了喜，传说他纳了妾……一切的红白喜事，都是从叔父叔母那里听来，我们渐行渐远，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她享受着俗世纷扰的喜乐，我则终身未嫁，将自己束之高阁，成为传说中才情卓绝、万人仰慕的朝颜姬。

　　

　　如今，数十年如指间流沙，我不复青春华年，他亦已成为垂暮老者。第一次，我走下重重纱帘，在他面前摘下自己的面纱，恋人的容颜穿越时空，再度出现在彼此面前。

　　

　　一场从未开口的爱恋恍如梦境，如露亦如电，散去再难寻。或许从开始就是错误，以至于行到终末，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枉然。逝水不可留，缘分不可期，今生恍如幻梦，所有遗憾都将沉湎于凄迷的记忆里，化为一声叹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