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波瓦利湖心有一座月亮桥。

月亮桥弯弯的，又尖又细的两端连接着信鸽森林和虚空中的倒影之城，有那傲慢的、贪婪的、迷失自我的家伙跳下水，就成了倒影之城的客人。

每个人，一生只能走一次月亮桥，而上过月亮桥的人，没有谁再回来过。

我听到这个传说时，还生活在矮人居住的群落。当时我偷了小酒馆里的酒，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扭去见族长，族长留我到深夜，指着窗外银色月光下的波瓦利湖，给我讲了这个传说。随后，他一边叹气，一边摸着我的头说，传说只是传说，不要太当真，你是个好孩子，要学会知足，贪婪是原罪。

我温顺地点了点头，像是个吓坏了的小女孩，但如果那时月光照进屋里，就能照出我脸上的冷漠和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什么是贪婪，但自父母亡故后，勉强收养我的小叔叔每次只给我一个铜币，却要求我给他打一桶上好的小麦酒，如果只是想在棍棒和皮鞭中活下来也叫贪婪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但我当然没有这样说，而是怯生生地问道，倒影之城里，真的有血族和无数财宝吗？

倒影之城和血族，是矮人族群中世代流传的秘密，但在今夜的气氛下，族长还是开了口，他说倒影之城是传说中被封印在波瓦利湖心的异境，里面居住着诞于黑暗的魔物和无数血族，他们强大而冷酷，拥有无限的青春和数不尽的财富。近年来封印的力量渐弱，居住在波瓦利湖附近的矮人要时刻谨慎，否则会被血族抓去，成为倒十字架上的祭品。

那以后，族长又唠叨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这个秘密太过惊人，如果说出去会造成全族混乱。子夜时分我从族长家离去，满脑子都是倒影之城和血族财宝的事。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不想再过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受任何人的刁难，如果能前往倒影之城，如果能从血族手中窃取一些财宝——

我就这样走向了波瓦利湖，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如果我还保留着一丝清醒，该好好想起族长最后的话的，但那时候，我只渴望着一场有利可图的冒险。

漫长的失重和窒息后，我终于来到了倒影之城，灰蒙蒙的天空高悬着一轮血月，风卷起残艳的玫瑰花瓣，纷纷落在倒十字架前。我小心隐藏着自己矮人的身份，试探着打听更多关于宝藏的消息。那时我是幸运的，因为我遇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血族。

那是个住在倒影之城边缘的，雍容华贵的夫人，她独自一人住在空旷的古堡里，每日有一半时间泡在化妆间和试衣间，另一半时间不知所踪。我的出现为她增添了很多乐趣，没有人可以像我一样，一边帮她把古堡里的杂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一边在她感到孤独的时候，陪她从红酒下午茶，聊到蕾丝天鹅绒。

我所知道的关于倒影之城的一切，多半来自于这位夫人。我赞美她的容貌和品位，装作闲聊的样子和她聊起倒影之城的事，并根据她的心情和语气，给予她想要的反应。从她那里我了解到很多，除了血族的故事，还有倒影之城的中央宫殿，女王的财宝，就藏在地宫里。

不得不说，那位夫人对我很温柔，这使我每次对她说谎，都感到隐隐的愧疚，虽然最后我得知她是个魅魔，肯收留我在古堡里只是想用少女的血液使自己永葆青春，我依然没有怪过她。毕竟她没有真的伤害我，而当我得知这一切时，她已经死了。

魅魔是被一个真正的血族杀死的，她完美的外表只能吸引更弱小的魔物，却会被真正的血族一眼看穿。她死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剪玫瑰，听到大门外一声惨呼，扭头望去，几个闯入古堡的吸血鬼已经杀死了她。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丝丝浸入焦土，她丰腴的皮囊迅速干瘪下去，片刻，只剩一副枯萎的骨架。

吸血鬼们满意地离开了，我注意到他们肩头的纹章，是女王宫殿里侍卫特有的图案。握着玫瑰剪的手还残留着紧张的汗水，我却已经在心里记下了他们离去的方向。随后我来到魅魔的化妆间，找出了她平时使用的变形药——魅魔虚假的皮囊欺骗不了血族的眼睛，但我是有血肉之躯的矮人，我与她不同。

短暂的痛苦后，依靠变形药的力量，我幻化成了血族的样子。天边血月冷冷地俯视下，我匆匆离开魅魔的古堡，踏上了前往中央宫殿的路，风中隐隐传来腥甜的气息，脚下黑红色泥土触感黏腻，我努力不去多想，强迫自己忍下这一切。

基于魅魔对血族的印象，我知道这是个高贵的、不轻易猎杀同类的种族——当然，如果激怒了对方，被杀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向圆滑的我当然不允许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抱着这份心情，我找到那几个杀死魅魔的侍卫，并与其攀谈起来。

血族的外表是我的保护色，微凸的虎牙配上矮人族的体型更显得我娇小可爱，以路人的身份对他们猎杀魅魔的英姿进行吹捧后，这几个愚蠢的家伙竟然对我好感倍增。没过几天，宫廷的侍卫长被女王处死，他们中对我最好的一个顺利升为新的侍卫长，我也跟随着他，获得了进出宫殿的许可。

新的侍卫长很强大，他可以轻易将一个颅骨生生捏碎，也可以在一瞬间闪现到十米之外，将猎物一击毙命。不得不说，他是个优秀的血族，即使是以矮人的角度看，他也算是个好人，只是太善良，太容易轻信像我这样的家伙。

说一个血族善良，恐怕是对他的侮辱，大部分血族都是冷酷而敏锐的，侍卫长本该如此，只是他交错了朋友。

侍卫长的朋友是个幽灵，一个穿着红色侍卫制服，随身携带银色佩剑的幽灵，这侍卫制服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像血族的风格，况且，血族享有永恒的青春，死后也必然魂飞魄散，不可能有魂灵存在。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绝非血族的魂灵，会徘徊在女王的地宫深处。

随侍卫长去地宫巡逻时，我见过他和那个魂灵聊天，红色魂灵是个坚韧又正直的少女，我从她身上看不到丝毫忸怩作态和假正经，身为血族的侍卫长多少也受了她的影响。聊天中，我隐约听出她并非吸血鬼，而是地宫深处什么东西的守护者，为了她守护的东西，即使如今肉体被魔物吞噬殆尽，只剩一缕魂灵，也决不放弃。

初时我对她有些敬意，但或许跟血族相处太久，或许我的内心本不纯净，红色魂灵身上那种太阳一般的坦率和执着令我感到不适。我不明白为什么侍卫长会和她交好，或许同为忠心耿耿的侍卫，精神上总有什么是相通的。但我在这里耽搁得已经太久，我暗下决心，要早早摆脱这一切。

只要一个人时刻准备着，机会很快就会降临。女王举办血祭大典的前一周，所有人忙碌非常，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禁令也略为放松，再三表现出诚意后，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地宫守门人犹豫着，还是决定请我帮忙。他说这本不合规矩，如果女王来地宫我必须尽快藏起来，不要让她知道换了守门人，而平时我要做的就是好好守住这个门，连一根蝙蝠毛都不要放进去。

我满口答应着，然后望着他打着呵欠离去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蝙蝠当然不可以放进地宫，但矮人可以。随侍卫长巡逻过几次，我对地宫的结构也有了大概的了解，一层埋藏着女王的财宝，二层收藏着无数的典籍，三层是女王的犯人和无数诞于黑暗的魔物行刑者，而最底层的入口处总徘徊着那个红衣幽灵，不知道更深的黑暗里，还藏着些什么。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要与我无关了，我要的只是第一层的财宝，拿完就走，绝不纠缠。此时我已经把守门人的忠告抛在了脑后，接近血族后我经历的一切都太过顺利，这令我膨胀，甚至以为凭借我楚楚可怜的外表和冷静圆滑的性格，就算骗过女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血祭大典的前一天，我终于打开了宝库的大门，整齐而光滑的石门推过滑道，满屋的金碧辉煌刺得我张不开眼——

整个屋子比最大的宫殿更宽阔，却比最小的密室更局促。黄金和白金堆成高高的山，从天边一直堆到我脚下，纯白的钻石和五颜六色的珠宝溢满了每个角落，散发着缤纷的异色光辉，名画、皇冠、珊瑚树……哪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却像小孩子的玩具般被随处堆放毫不珍惜，我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财宝，不，所有矮人加在一起，一生中都不可能见过这么多财宝。

面对惊人的财宝我失去了理智，丝毫没感受到身后的危险气息，一步、一步、带着腥甜的香气和强大的压迫感，等我回过神来为时已晚。像一只弱小的羔羊，我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女王拎到半空中，她单手扼住我的咽喉，将自己的獠牙凑上来。

恍惚中她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我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喉咙处仿佛刀割，准备好的台词一句都说不出来。下一秒，她拖着我来到走廊，像拖一个破烂的布娃娃，天旋地转中，我被一股巨力抛下悬梯，向幽深的地宫底层坠落下去，钻心的疼痛和混着强烈的失重感，地宫底层的呻吟和咆哮声灌进我的鼓膜。最后一声巨响，是我跌向地面，四肢百骸痛到失去知觉，我头一歪，昏死过去。

死前最后一秒，我想起跳下波瓦利湖的那个夜晚，族长对我说的话，他说我是个很有小聪明的孩子，但不要太过自以为是，不然总有一天，会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片黑暗中醒过来，四周什么也看不见。我迟疑着坐起身，惊讶于自己还活着，躺在冰冷的地宫里我努力回忆起跌落之前发生的事，那只是电光石火间，却足以令我心胆俱裂。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倒影之城的血族之王，她的强大、美艳、残暴、决断远非普通的血族可比，我的小聪明在它面前，就像最幼稚的把戏。我被她凌空提起，仿佛小舟在风暴中颠簸，她的獠牙刺入我的喉咙，仿佛长剑刺入柔嫩的花蕊，血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像是黏腻而甜美的乐章，连疼痛，都是那么令人快活。

这时候，点点星光在我身边亮起，将阴冷的地宫照得一片幽蓝。我从回忆和假想中抽身而退，双眼逐渐适应后，看到地宫中间巨大的铁笼，还有笼中那个血迹斑斑的精灵少女。

她半张着眼睛，仿佛刚刚从折磨中清醒过来，四周的星光也随着她神志的恢复而渐渐变亮。那是个多么美丽的精灵啊，她圣洁而纯美，像璀璨的星辰，像纯白的花海，她本可以抚慰一切燥郁不安的灵魂，却偏偏浑身浴血，被囚禁在地宫最深处的铁笼中央。

见我望着她，那个精灵温和地笑了，她说别怕，是我救了你，精灵的血可以让人起死回生，趁着女王不在，快逃出倒影之城吧。

我呆呆地点头，乖巧地向她道谢，随即她把纤细的手腕伸出铁笼，蘸着自己的血在地面涂了一个法阵。她说，我只能送你到地宫出口，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她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安心顺从的魔力，像世人被神明渡去彼岸时，耳边回响着的天国圣歌。没有抗拒的理由，我乖乖站到了法阵上。

之后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矮人族长语重心长地讲着大道理，梦里魅魔一边剥取少女的皮囊一边和我聊起贵族礼仪，梦里正直的红衣侍卫还在执着地寻找着被囚禁在地宫最深处的圣洁精灵，最后我梦见了血族的女王，她飞速欺近我，以一个非常亲密的姿势咬断了我的喉咙，痛苦和愉悦在一瞬间迸发，甚至来不及仔细感受。

随着一阵用力的摇晃，我的美梦被打破，非常不耐烦地瞪着推醒我的人。那竟然是侍卫长，他给我倒了杯鲜血，关心地问我为什么倒在了地宫门口，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之后的几天里，我提心吊胆地向侍卫长打听起女王的事。他说女王叫做赫尔辛，是从倒影之城开启的那一天，就生活在这里的强大王者。她强大、冷静、有仇必报，每个血族都心甘情愿的臣服，但她同时异常的残暴，如果谁敢稍有违逆，定会面临灭族的下场。

强大、冷静、敏锐而残暴，我听得入了迷，一遍遍回想起她抓住我时，锋利的眼神刺穿了我所有伪装，随后完全不考虑听取我的解释，直接而有力的咬穿了我的喉咙。一向花言巧语、谨小慎微的我太渴慕这样强大的王者，甚至忘记了恐惧，完全没有注意到，如果是普通的生灵，绝不会对女王抱有那样的感情。

但她既然是有仇必报的暴君，为什么不彻底一点将我撕碎？就算地宫深处的精灵令我起死回生，为什么不进一步追究守门人和侍卫长的责任？地宫里其他血族都一如既往地对待我，完全没有怀疑过什么，仿佛宝藏大门那里的一场猎杀，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事情。

不，我不要幻想，更不要回忆着那短暂的痛苦和愉悦感度过一生，这远远不够，我还要更多。

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渴慕着什么，就应该随着她去。

再次来到地宫守门人那里，已经是一个月之后，我的身体渐渐恢复，甚至比从前还要健康。守门人看到我很开心，他迎上前，聊起那天我为何把钥匙丢在他桌子上后不辞而别，害得他生怕自己会因擅离职守而被女王问责。好在女王什么也没说，甚至奖赏了他，并且允许他复制一把钥匙，交给信得过的人。

机不可失，我连忙编了个理由，说那时我遇见了女王，她很喜欢我，带我去了其他地方，至于钥匙她原本是想交给我，但一时忘了我的名字。

回想当时，守门人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后来我才知道，女王的性子高傲而冷漠，不可能对任何人做这样的事情。但擅离职守的人得到女王的奖赏同样无法理解，我给出的理由刚好说得过去，半信半疑间，他还是把复制钥匙交给了我，甚至请我在女王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

只要是在女王之外的人面前，我都会非常顺利，拿到新钥匙的我哼着小曲向地宫深处走去，忘了多想一想，女王到底为什么会奖赏守门人。路过第一层装满金银珠宝的密室，我的脚步毫不迟疑，如今，财富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想要看到女王的杀伐决断和强大力量。

而关于力量的答案，一定藏在地宫的第二层。

第二层的石门被顺利打开，装满魔法典籍的密室里没有光，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我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摸索着墙壁上的烛台，忽然我留意到，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连楼下刑房里的悲泣声，都完全听不到了。

是陷阱！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凉透，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小腿却结结实实磕在了门口一张黑铁书架上。我扑倒在地，听头顶劲风呼啸，一双长翼从头顶掠过，长翼的主人回头，抬起手瞬间洞穿了我的肚腹。

我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倒影之城的女王，鲜血从我的腹腔里涌出来，再从她指尖淋漓而落，紧接着是剧痛，痛到想要大叫，痛到想要哭喊，一张口，却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呻吟。

黑暗中，我听到女王低声笑起来，那声音魅惑至极，迷离中我仿佛看到鲜血和红蔷薇在我眼前盛开，随后她抓住我受伤的那条腿，随意一折，细弱的小腿从伤处断为两截。

剧痛再度袭来，快感一波波漫上心头，我却气若游丝，已经开不了口。女王似是不满意我的反应，将我剩余的三肢依次折断，我的残躯在黑暗中颤抖，最后她像上次一样，将冰冷的獠牙靠近我的脖颈。

近了、更近了，极度的痛苦中，我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四肢弯曲成可笑的姿势，一瞬间的战栗和快感后，我低头望向女王近在咫尺的面庞，仿佛看到了神明。

——伊芙琳要救的人，我偏要杀掉！

再次醒过来时，依然在幽暗地宫的最深处，我仿佛做了个噩梦，于此时终于清醒，脑海里最后回荡的，是女王将我再次丢下悬梯时，从齿缝中漏出来的一句话。我远远看去，那个叫伊芙琳的精灵少女正在不远处的铁笼里担心地望着我，不必说，我再次被她复活了。

借着四周的莹莹蓝光，我看着自己的双臂和双腿，它们洁白如初，连不经意割破的伤痕都愈合了。我该高兴的，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该感谢她，但我却开不了口。

我明白女王没有惩罚守门人和侍卫长，不过是让我放松警惕，再次自投罗网，好将伊芙琳放走的漏网之鱼重新捕杀，血族赞颂她的强大，却忘了赞颂她的智慧。但我不甘心，如果是我激怒了女王，那么她杀死我的时候应该只注视着我，我宁愿被她杀死，也不愿被她用来和其它什么圣洁的精灵赌气。

我站起身，向笼中的精灵走去，伪装出的乖巧和礼貌都不需要了，现在的我只想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感情。铁笼边，精灵少女正在为我画传送法阵，见我走近，她轻声对我说，这次一定要平安离开啊。

我摇了摇头。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会万劫不复的。

我低下头，望着精灵淡蓝色的眼睛，它们依然高贵而纯洁，仿佛神明最精心的造物，但此时，它救赎不了我。

没人能够救赎我，除了血月之上的女王。

我站到精灵画出的传送法阵里，闭上了眼睛。

回到地面上，我无视了守门人和侍卫长的问候，径直走出地宫外，沿着墓石搭建的阶梯，攀上女王栖息着的那座黑色巨塔。我是个弱小的矮人少女，曾贪婪地渴求过无尽的财富和力量，但和血月之上的神明比，这一切都索然无味。我愿臣服于她，堂堂正正地死在她手上，只求濒死那一瞬间，灵魂与肉体分离的一瞬间，她能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专心地看着我。

我将从无尽的痛苦中，获得最后的愉悦。

阴风在我耳边呼啸，殷红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螺旋阶梯上没有侍卫，我一个人拾级而上，不知走了多久，连地面上的古堡和棺椁都变得模糊不清。

终于我推开顶楼的大门，见到坐在黑金王座上的女王，她眼底流露出些许惊讶，旋即恢复平静，点了点头，向我走来。

请不要让任何人救我。女王的右手插入我的胸膛时，我努力站直身体，慢慢地开口。

倒影之城的王者想要杀谁，再容易不过，她不需要为了找出一个矮人，刻意做那么多麻烦事，更不需要为了这个矮人，屏退黑色巨塔上所有的侍卫。无论她觉得自己是怎样看待那个精灵的，她都从心底期待着我的到来，无论是在典籍密室，还是在黑色巨塔顶端。

请不要让任何人救我。女王冰凉的手握住我的心脏时，我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为你而来。

请尽情的折磨我，摧残我，然后垂怜我，让我用恐惧和快乐，迎接您对我的至高恩赐。

心脏被攥紧的瞬间，我闭上双眼，期待着从直插云霄的黑色巨塔上被抛掷下去的那一刻。但失重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巨大的黑白双翼呼啸而下，带我飞上了万里高空。

云霄和狂风之上，女王贴近我的脸颊，将獠牙刺入颈动脉，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失的同时，女王高贵的血脉正一点点回流入我的身体。血族的血液在我体内沸腾起来，强烈的烧灼感几乎令我失去知觉，半梦半醒间感到女王握住我的手，剧痛之下，我喜极而泣。

我的双瞳逐渐变红，初生的獠牙刺破嘴唇，在痛苦和战栗中完成了血月下的初拥，那一刻，我听见神明的低笑声在我头顶响起，她是倒影之城的女王，她叫赫尔辛。

倒影之城中，千秋万载间，我愿做您最忠诚的血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