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深夜，又是截稿日前一天，瓷钦蜷在椅子上涂涂抹抹，终于把这些天积攒的十多篇原画发给了小工作室的编辑，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扫了眼电脑右下角，时间已过凌晨一点，瓷钦翻了翻日程表，下午约了教授审核毕设初稿，现在补觉还来得及。

　　半躺在床上，瓷钦想起一周前的下午，他去校图书馆查些毕设资料，偶然翻到一册泛黄古旧的《青花传奇》，上面记载的都是跳脱错漏的胡诌故事，最后一篇甚至只有个开头。但就是这样一篇太监之作，却在瓷钦随手写下批注后，白纸上奇迹般地浮现出后文来。

　　故事中，嫁了无名小画师的青溪连同丈夫一起被抓进瓷窑顶替空缺的雕刻工位置，相公瓷钦尚在因无法胜任工作常被打骂而一筹莫展，娘子青溪却偶得高人指点，想出了调配染料在泥坯上绘制花纹的办法。这方法看似简单，并非没有前人想到过，但由于烧瓷工艺复杂，想找到上色持久又表现力足够的染料实在难上加难。小两口不断努力多方尝试，但一直没有突破。

　　“偶得高人指点”，瓷钦回想起自己看到这行字时的会心一笑，哪有什么高人，不过是百年之后生活在技术发达年代的普通人。话说回来，自己的批注是如何传达给故事里的青溪的？瓷钦忽觉寒意，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实在想知道百年前的“瓷钦”和“青溪”会有怎样的结局。

　　睡意渐生，瓷钦翻了个身，眼神触及书桌上的一大摞资料和顶端那本《青花传奇》。一周过去了，末页情节依旧是毫无进展的一片空白，瓷钦打定主意，下午去找教授审完初稿后，要去图书馆查一查当今瓷器花纹的绘制工序，或许书内的世界，青溪还等着自己。

　　一觉醒来，刚好中午，简单吃了个饭，瓷钦按约定的时间来到办公室门口，谁知冤家路窄，乔伊已抱着笔记本早早等在了那里。宿敌相见，彼此都没有什么话好说，瓷钦转身要走，却正撞上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教授，不得不老老实实进了办公室。

　　“主调深灰，版型利落，还算适合怪盗，但是其他部分全用银白色是不是太单调了？另外细节花纹要多一些，比如肩部和风衣下摆。不要把所有饰链都弄成金色，扣子上可以加点装饰。”老教授一边拧亮办公室的灯，一边随口点评着乔伊的设计稿。

　　乔伊专心听着，却手下不停，替教授将办公室内的三张窗帘全部拉开，放进一地阳光：“那教授觉得我在胸口和靴筒处加点浅蓝色的玫瑰花怎么样？帽子上加点丝带？”

　　“浅蓝色……不错，可以考虑用绿松石，更浅的话试试托帕石。”教授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这样会明快一些，怪盗这身份不适合太沉闷。”

　　乔伊拉开提包拿出笔记本：“然后我把袖口处改成银扣，靴筒翻折过来加点绿松石的小珠子？”

　　“可以。想好了就先去那边改，改完再给我看。”教授换了衣服坐下：“另外妆面需要重做，别以为你配了面具就不用好好施妆，面部线条在柔和些，想想我之前讲过的面部肌肉与光影。”

　　“是是是。”乔伊连连点头，去隔壁桌找了张椅子坐下。教授向瓷钦伸出手：“你的初稿呢？”

　　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瓷钦心下稍宽，忐忑着递上一卷画稿。教授打开，粗略地扫了几眼，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瓷钦没有催促，站在教授身后默默等待，一时间屋里寂静下来，甚至没有手写板的沙沙声，想来乔伊也竖着耳朵，等待教授给自己的评价。

　　教授仔细打量着画稿。画中的女模特一身青瓷色渐变曳地长裙，膝盖以下的部分绣着层层叠叠的青花，虽然繁复，却深浅渐变错落有致。洁白的串珠妆点了模特白皙的手腕和脖颈，头发精致地挽在脑后，脸颊处却随意地垂下一缕。

　　“这是你的成稿？”

　　“不是。之前空闲时间比较多，就多画了一些细节。”瓷钦老老实实答道。

　　“最近接了不少外来的画稿吧？”教授的语气波澜不惊。

　　瓷钦飞快地向乔伊那边瞄了一眼，乔伊迅速低下头，一脸无所谓地在屏幕上涂涂抹抹。瓷钦深吸一口气：“是的。”

　　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来者竟是青溪，象牙白色半袖和热裤搭配她被暑气蒸红的双颊，活脱一个娟秀玲珑的云端少女。她向三人分别打了招呼，随后俏皮地对教授行了个礼：“对不起老师，我来晚啦。”

　　虽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却也是瓷钦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眼看着教授安排青溪坐下，又将话头对准了自己：“我知道你要接一些快餐的稿子维持生计，但不要忘了你原本的水准——不该是这样的。”

　　教授扬了扬手中的稿子：“是，这是一条很美的裙子。但设计师要做的是引领、是开创，不仅是美丽，更要惊艳。惊艳是什么？不只是表面上的尚可，更是骨子里的创新。譬如一部优秀的小说，文笔只是锦上添花，真正重要的是思想，是立意，是你要传达给观众的东西。”

　　“T台上大家看到这件裙子会怎么想？优雅却寻常，美丽却普通，你可以做得更好。初稿的细节不必完美，就像乔伊的怪盗套装，主题思想足够新颖，其他的部分可以慢慢改，它可能不够日常不够平民，但一个风潮的创始必须足够独特且有辨识度。”

　　瓷钦点了点头，只觉面上发烧，回想起这些天因盲目辛劳而自我满足的自己，因教授偶然的赞赏而自以为是的自己，只觉得无地自容。他伸手拿回画稿：“我明白了教授，我会再思考的，不会让您失望了。”

　　教授站起身，拍了拍瓷钦的肩，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道：“加油。”

　　不想看乔伊的得意神色，瓷钦收好东西准备离开，却被正与教授谈笑的青溪叫住：“等我一起走可以吗？我有话要对你说。”

　　要说什么呢？继续研修还是别的什么？瓷钦在门外徘徊，本想一走了之，却完全不舍得就此离去。罢了……不如等一等，关于绘制瓷器的染料配方，或许现实里的青溪略知一二，也省了自己去图书馆搜索条目浪费时间。

　　这边瓷钦给自己找了一车借口，那边青溪的初稿已过审。她推门出来，脚步轻快地下楼，瓷钦不明就里，只得快步跟上。待青溪下到底层，她回过身来，向尚在楼梯中央的瓷钦嫣然一笑——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看到你毕设的主题是云端女装，我能做你的模特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