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毕竟是梦境，睡梦中感觉无比真实，醒来才发现漏洞百出，许多毫无逻辑的细节都在梦醒一瞬忘掉了，能够复述的也只有干枯的主线。少年从睡袋里爬出来，一宿乱梦后只剩头脑疲惫，腰腿也在坚硬的岩地上硌得酸痛不已，昨晚究竟在扮什么吹海风的忧郁少年啊……少年苦笑一声爬回飞艇，新一天的日常维护还在等着他。

　　没精打采地回到飞艇里，少年呵欠连天，却正撞上他此时绝对不想撞上的人——希钥琳正坐在走廊尽头信鸽风的摇椅上，端了杯咖啡望着他，清晨碎金色的阳光透过身后的花窗均匀洒在她身侧，衬得她如同油画里的女神。少年大窘，他深吸一口气，三五下把头发抓整齐，边走边尽量抻平衣襟上的褶皱，数日未见，她从来都美得一丝不苟，自己却如此邋遢，如何站在她身边。

　　希钥琳却不以为意，躲闪的眼神偶尔交汇时，少年依稀看到她惯常的高傲神情中带了一丝笑，绝非嘲笑，更像是发现他又闯祸时“果然还是个孩子呢”的了然。少年脸上发起烧来，心底连连发誓再也不干这种离艇出走睡大街的蠢事，未待他演完内心戏连续剧，希钥琳就将一卷图纸递给了他。

　　“最近学得很快嘛，试试这个。”

　　一句话交代完毕，希钥琳自顾自走远了。少年打开图纸，惊喜地发现居然是希钥琳机械翅膀的设计图，刚拜师时自己求了她好久，却只换来一句“这种水平还是开飞行器吧”，如今她把翅膀的设计图交给自己，是认可了自己的水平吗？

　　少年卷起图纸，将汗湿的手心在衣襟上蹭了几蹭，更大的惊喜在摇椅前等着他——希钥琳从不离身的机械翅膀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颤抖的手指抚上它光滑而微凉的表面，少年侧耳细听，依稀能感受到核心驱动高频而稳定的运转。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少年几乎尖叫出声，他失态的跳了起来，抱起翅膀和图纸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二楼的小房间。

　　少年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对机械翅膀的研究中，完全忘记了饥饿和疲劳，小机器人们没有来打扰他，或许在希钥琳的授意下，少年已经从学徒工这个身份中熬出头了。大胆而小心地使用着各种工具，机械翅膀被少年拆成几个大部件，各种装饰品分门别类摊了一地，设计图上也留下了详尽的注解和心得。少年擦了一把汗，额头上留下机油和灰尘混合的痕迹。

　　不知过去了多久，淹没在零件堆里的少年被炮火声惊醒，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岛生活了这么久，少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喧嚣的声音。带着激动和疑惑他透过飞艇的石英窗向外看去，一排七架战机正向着飞艇的方向开火。少年大吃一惊，他眯起眼睛辨认，机身上废墟孤岛的徽标依稀可见。

　　紧张袭上心头，少年丢下手头的活计穿过主舱室跑向大门口，魔法罩骤然展开，将整座飞艇保护得严丝合缝。一颗流弹差点将站在门口的少年爆头，却被魔法罩上流转的浅金色符文轻易阻隔在外，无力地跌入尘埃。

　　少年心下稍宽，却在下一秒看见了背对自己站在小岛顶端的希钥琳。浅金色长卷发轻舞飞扬，暗金色底纹的繁复礼裙在风中猎猎作响，迎着炮火全开的敌人，她向空中无所畏惧地张开双臂。少年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儿，拥有机械翅膀的她可以孤身穿越几乎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暴风雨，可失去了机械翅膀，在一排空战机面前与活靶子有又何异？

　　“光弹填充中，倒计时一分钟。”

　　机械女声在飞艇中响起，是少年熟悉的飞艇内部系统音。与此同时，走廊里的灯以每秒一次的频率闪起了红光，这种状况少年见所未见，担心希钥琳的同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七架战斗机还未来得及转火攻击希钥琳时，倒计时结束。

　　飞艇剧烈震动，一道红光喷出，正中敌方机群正中央，爆炸一触即发，隆隆声响彻天际，连空气都被扭曲。少年只觉耳边炸起个惊雷，吓得他两脚一软，几乎跪在地上，饶是迅速捂住耳朵张开嘴，也觉得好一阵听不到声音，天地万物都离自己远去。

　　“……到……吗？”

　　“……说话……”

　　稍稍平复了一会儿，少年站起身，希钥琳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面前，金发被扬尘弄脏，礼裙上数道裂痕赫然在目，所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没有明显伤口，她微低了头望着少年：“听得到我说话吗？”

　　少年点点头，向飞艇外望去，战局草草结束，中央的敌机化作残骸纷纷扬扬洒落在小岛和附近的海域里，外围的两架见势不好仓皇逃窜而去。少年安心稍许，随即心疼起希钥琳的裙子来：“师父都怪我拿走你的翅膀，不然……我帮你补裙子吧？”

　　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希钥琳竟笑出声来：“翅膀都做不出来，裙子就补得出来了？”她随手在腰间装饰的宝石齿轮上扭了数下，浅金色光芒运转起来，魔力流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破损的每一个角落。

　　少年惊叹间，礼裙已整洁如新，见小徒弟无恙，希钥琳转身欲走。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少年亦步亦趋地追在希钥琳身侧，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餐厅。

　　一番折腾后，天色已黄昏，沉迷在机械翅膀中的少年一整天未吃东西，此时吃得狼吞虎咽，噎得半饱后，才发现对面的希钥琳完全没动筷子。第一次和师父一同用餐就如此狼狈，一向优雅的师父会不会看得吃不下去……少年忐忑起来，试探道：“师父……你不吃吗？”

　　“我不吃。”希钥琳回答得言简意赅。

　　“那你……为什么来餐厅？”

　　“因为你饿了。”

　　这对话看似无逻辑，少年却隐约觉得从来都自顾自独来独往的师父在改变行程迁就自己。少年一瞬心暖，莫名地有些开心，听希钥琳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翅膀相关？”

　　“不不不。”少年摇着头：“今天刚拆掉翅膀的外壳，有技术含量的部分完全来不及看……倒是下午，废墟的军队为什么忽然来找麻烦啊？师父你打死了他们，不怕他们再来寻仇吗？”

　　“忽然？”希钥琳的眼神变得轻蔑：“毕竟你只跟了我三个月。”

　　“诶？”少年吃了一惊：“之前也……”

　　希钥琳沉默不语，少年皱起眉头：“为什么啊？师父已经这么与世无争，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怀璧其罪而已。”希钥琳弯起嘴角笑了笑，似是骄傲似是落寞：“我出身信鸽，虽然信鸽的科技水平远不如废墟，却有着魔法的加持。废墟的军队起初接近我只是好奇，摸清我糟糕的科技实力后不甘心做我的手下败将，进而又妄想着从我这里得到魔法的力量，来强化自己的实力。”

　　“太过分了！”少年想起希钥琳的蒸汽飞艇，又想到梦境中的全电子化城市：“一支军队欺负一个弱女子，文明社会怎么好意思用丛林法则！”

　　“只要还没天下大同，丛林法则就永远有市场。”希钥琳不禁笑出声：“另外你觉得你师父像个弱女子？”

　　一时失言，少年不好意思起来：“师父你那么厉害……说起这个，今天的光弹填充是什么？看你两手空空站在小岛上紧张死我了，偏偏飞艇里还闪起红光，还好最后炸了一发光弹，直接送他们回家。”

　　“这个等你摸透了机械翅膀再说。”希钥琳道：“跟他们交手很多次，我也逐渐学会了不少东西，现今的水平在废墟里也算高端——你以为蒸汽飞艇是你看到的样子？信鸽时期的那版才叫蒸汽飞艇，却比现在简陋无数倍，最初的战斗中仗着魔法的守护力量我才能活到今天，如今不仅能防守还能一招致命地反击，想必他们也很惊讶。”

　　少年回想起最初对希钥琳的印象，高傲、冷酷、不可一世，恐怕这也是废墟众人对机械魔女的印象，却不知剥去所有光鲜的名头，机械魔女也曾在挣扎中努力成长：“当然惊讶，他们也是活该——看你弱小就来掠夺，却被你学去了本事打得落花流水，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心里高兴，少年有些得意忘形，希钥琳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可是废墟孤岛的人，为了我这么嘲讽自己的国家，合适吗？”

　　少年恍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得黯淡下来：“师父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我和他们不一样……”虽然出身是绕不过去的，但被师父亲手放上敌对立场，少年还是很难过。

　　“知道我在最初捡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什么吗？小岛周围常有伺机而报信的敌方探子，今天我没有戴翅膀，他们就会前来试水，如果不是我刚好研制出光弹，或许就真的中招了。”希钥琳语气平缓：“我以为你是他们的手下。”

　　“但你还是救了我……”少年委屈起来，言语间想要同希钥琳有着更多羁绊：“你相信我不是他们的手下吗？”

　　“我希望你不是。”

　　（未完待续）